我和我爹的故事

　　在九江，我们小的时候，躲在背后称呼自己的父亲，经常用到一个词——“老叉”。“快来玩，今天我老叉不在家”，“这个真不敢搞，让我老叉知道了，就饶不了一场暴打了”。
　　
　　这是一种“背称”，就是被称谓者——自己的父亲不在场不当面的“背后的称呼”。这有异于语言学上那种当面称“爸”，背后称“岳父”的“背称”的标准定义，应该可以理解为方言之中的有情有趣的特色用意。“老叉”这个略显诙谐的称呼，对应刻板威严的父亲的形象，语气之中全是一股戏谑调侃的味道。
　　
　　这个说法的来历，就是父亲的“父”字，简体字写法的一撇一捺不就是一个活脱脱“叉子”嘛。但其实在汉字源起的甲骨文之中，“父”字却是一把锋刃向上的斧头的形象，被引申为手握斧柄的人，这才是威严的“父亲”呢。
　　
　　在原始先民的时代，手持利斧，冲杀猎取，保护家小，捍卫领地，这应该是家族中的成年男子的当然使命。随着历史的演进，作为生产工具的斧子变做一种权杖，意味着决策和指挥权，成为部落首领的身份象征。及至古罗马的执政官出行时，十二名随从，肩扛长柄的战斧开道护持，国家的权威凝聚其中，这个仪仗仪式的名字就叫“法西斯”。现如今的大阅兵，将帅士兵数以万计，口号震撼，步伐整齐，飞机导弹、坦克大炮轰轰烈烈，场面壮观不已，但是其中的意思还是那一把斧头。
　　
　　在传统家庭之中，父亲，通常是副一言九鼎、难以接近的“法西斯”形象。对于年少轻狂的我们，那意味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管理和压迫。“老叉”的发明，就是从语言上来对抗这种压迫的，虽然只能在背后悄悄的说起。
　　
　　我和我爹就常年逆反，到今天四十多岁了，依然不能改过。父子俩只要一开口，意见常常相左，话多一点儿，就免不了有点面红耳赤。但是，我体会到自己的逆反，很大程度上是我爹教授的。记得在上初中的时候，我痴迷于阅读各种怪力乱神的书籍，以至于耽误了功课。那一次，我爹好像没有打骂，而是说了一句意味深长，让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话，“儿子，你只有能看出这些书里面的破绽，懂得如何反对，才算是真的明白了里面的道理…..”。
　　
　　现在，我看任何书，做任何事情，总是先想到破绽，想到对立面，想到改变，想到反对，这个逆反的习惯正是顺从我爹的结果。我从小在长江里游泳，很早就明了一个道理，随波逐流向下漂，游得快，省力气，但是自己没有太多控制，很快就飘远了，要找回自己放鞋子的地方，还要上岸走好远；要是逆流而上游，费时费力，上岸的时候，却很快能找回自己的鞋子。而且，顶着江水往上游，在身边会起来一圈涌浪，不要松劲儿，那是一种鼓励和奖赏。
　　
　　我们跃身滚滚洪流，当年下水之前，放鞋子的地方，也许就是初衷所在，也就是在那里和自己要反抗的“老叉”告别的，还要顺着“老叉”的嘱托，一直逆流而上，一直！